秋深了散文

　　网络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砸舌。早晨才看到xx月xx号会有红月亮，下午打电话跟老父亲提及时，他居然说，早知道了，什么红月亮，不就是天狗吃月亮嘛。儿子放学后，我再跟他说，今天作业多不？如果不多，晚上妈妈带你跟笨笨去江边看红月亮。儿子表现得很淡定，他说，作业非常多，估计得写到十点半。怕我失落，他笑：让笨笨狗陪你去吧，指不定，笨笨还能知道是哪个伙伴把月亮偷吃了。

　　儿子的回答俊俏得令我心生喜悦，这孩子读书不算最优秀，但是，科谱知识和手工制作却是顶呱呱。我接受他的建议，拉着笨笨往江边走。

　　我是顶喜欢月光的，月光匝地的时候，我总会按捺不住心情，急急走到屋外，在清辉洒洒的院落里徜徉。“月下一瘦墨，揽得满怀香”，我学不来古人的高风雅致，但我总不至于辜负荒废这一地如雪的月光吧。是的，月光如雪。月华如水。而我却不愿意这样比喻它，“水”会流动，会蒸发，会消失。而“雪”不同，那是梦幻的莹白，是玲珑的欢喜，是凝固的纯净。即便融化，也是一汪澄澈的心湖，无需旁白与注释，山遥水阔，陌上柳烟，融怡在切切的思念里，直到逐渐湿润明朗起来。

　　多少次当我在月下散步时，记忆就会回到从前。我能够看到古老村庄里那扇厚重朴实的门，镶着铜狮子的门环在月光下泛起温暖的光晕，斜倚在院内桂花树下的我百无聊赖地等着母亲，那是因为她答应会从今天的集市上给我买回那件久违的白布裙，尽管秋寒微微，但这根本无法遏制一个少女心中那份“白衣胜雪”的纯白情怀。直到月上树梢，母亲终于踩着一地如雪的月光姗姗归来，遗憾的是，母亲给我买回得并不是白裙子，满脸歉意的母亲拿出一件红色的冬裙说，这红色的多喜庆，而且料子结实，能穿很久呢。母亲让我试穿给她看，我撇着嘴说，红色，红色，你就知道给我买红色，我们班上的同学都笑我穿得艳俗。

　　母亲愣了一下，抬起了手，我以为她要给我一个耳光，赶忙闭上了眼。谁知道巴掌并没有落在我脸上，母亲将我拉进里屋，扯掉我身上的衣服，帮我套上了红裙子。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瞅瞅镜子，发现这裙子穿上确实不丑。母亲瞧着我，入神的哼哼唱唱如波平水镜，镱子里映照出一个乡村少妇恬静自足的内心。那一刻，母亲忘了囤里没有余粮，炕席底下没有余钱，她只知道青青子矜，悠悠女心，眼前穿红裙子的丫头是她眼里最亲最爱最美的.宝贝。岁月款款生姿，那时的母亲有着明月的容颜和情怀，而我也是如此地幸甚，少女梦，一路轻盈如蝶，温润于心，铺满了这一地白雪清透的美好时光。

　　今夜，没有如雪的月光，秋叶在凉风中翻飞，到处重重叠叠，却又非绣非锦。正象千年古缎一朝挖掘，皱褶里藏着许多衰老和疲惫，暗淡的月光下让人担心一碰成灰。一下子想起一句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碧水长天，一派清寒，风过处凉意无边。落叶开始飘飞，霎时间纷纷扬扬，覆盖了这样一座千年大城。汉唐的露水呢？美人的啼妆呢？达官贵人的峨冠博带呢？侠客长剑的呛呛龙吟呢？一切都如落叶，Ｇｏｎｅｗｉｔｈｔｈｅｗｉｎｄ。世间万事，岂非莫不如此。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因为我正面对江边落叶，看着它们雨样落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句诗：楼兰空自繁华。

　　想当初，春叶初滋，浅碧醉金，陶陶然迎风起舞，可是转瞬间就风雨交加。一片叶子一生能够经多少次风？历多少场雨？风狂雨骤中又有多少叶子中途离席？今天还在借着风力彼此触摸，唱着歌称兄道弟，明天已经天上地下，你东我西。落了的蜷曲在地，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枝上的虽然日日悲悼，亦无可如何。谁知道明天的风雨中，落下的有没有一片叶子叫做你我。

　　我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正是猿啸天外，雾失楼台。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这一点我很明白。可是风也吹来，浪也打来，霏霏淫雨正把我全身浇湿，而我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来了又走了，出现了又消失，实在想不通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亮一点一点的亮起来，我俯下身拈起一片刚从树上摇下来的叶子，突然感觉在对待生命这一点上，人远不如一片叶子透脱。

　　秋天来了，一个小和尚天天扫落叶，扫得自己头大：“这要扫到哪一天才算完啊。”一个和尚跟他说：“你把树上所有的黄叶全都摇下来扫出去，不就省事了？”于是他抱住树狠命地摇啊摇，叶子铺满一地，他高高兴兴地全部清扫了出去。第二天清晨，他傻了眼，昨天的绿叶一夜之间变黄，然后落下，地上仍旧一片狼藉。老和尚摸着他的头说：“傻孩子，落叶是扫不完的，今天干完今天的事就好了，不必为明天忧虑。”

　　我就是那个小和尚，企图把一生的事一天做完，而且对不可知的明天有过多的不安。为什么不低下头来，干好今天的事就好呢？安住当下，享受今生，何必要为过去追悔什么，为明天忧虑什么，为来生预约什么。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层层叠叠的落叶是凄绝的心事。如此纠缠不清的时间和经历里，也许我倒真的应该把过去一切象落叶一样清扫出去，留一片空地给月光，留一片空地给霜雪，留一片空地给未来，留一片空地给自己。

　　然后我就会发现，其实秋天不光有落叶，还有成排成阵的大白菜，被稻草裹住叶裙，安静地在风中站立。棉花开得雪白，一只螇蟀咯吱咯吱地叫着，天上一片一片的云彩。而秋风起兮，遍地落叶遍地金也是不错的景致。秋草蓬松，雨丝斜织里一派清明的酸辛岂非正是秋的本味。

　　爸爸快看，月亮圆了，月亮亮了。有赏月的小朋友蹦着跳着，大呼小叫着。笨笨一路跟着我总感觉闷得慌，这下听到声音，小跑着拽着我往前跑。我牵着它，跟着它跑，霎时就忘了前情。管它满树的叶子怎样盛开，怎样凋零，秋日寒凉的空气中小鸟如何试探地婉转，我只是在奔流不息的时间里，谈笑风生，任凭满天的叶子飞舞，最终覆盖苍凉的生命。

　　回家的路上，月亮更圆更大，友人发来几张长景拍摄的红月亮，并留字：送君一轮红月亮。我感慨万千，诗意大发，牵着笨笨快步跑回家，进得门来，鞋也不换，打开电脑敲下了一行诗：

　　这一生没有什么送给你，我只能在最秋天最秋天的这个晚上，

　　对你说：“看月亮啊！看月亮啊！”

　　今夜的红月亮，是贫穷的我，送给你的唯一的礼物。

　　噼噼啪啪的敲完字，儿子作业也正好写完，他凑过来问：“妈妈，天狗把月亮吐出来了？”

　　“恩，吐出来了。”

　　“那么，你有没有问问笨笨，是谁吃了月亮？”

　　“呀，忘记问了，问了也白问。汪星人说得话你懂么？”

　　语毕，放声大笑。

　　三十余年弹指过，抬头看天，白云苍狗，不知不觉间一仰成秋。再一仰头，秋就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