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母亲的来信
母亲的来信
母亲的字又粗又大
从北向南，过头顶到脊椎
你要守住你命里
那条狂暴的大河
绝不能转身逃跑，否则
它会向你露出獠牙，啃噬你
哦，知道了。那是若干年之后
才真正知道的
母亲又来信，字变小了
其实你命里从来没有过那条大河
只有你自己
哦，知道了。和上次一样
又用掉了好几年
房子自己亮起来的时候，灯就会变小
这次来信，她只回了两个字：是的
聆听
他听到了我的祈祷，在第一道伤口
来临之前
我就像一个迟到者，一个瞎子
站在空无一物的石碑前，发愣
石碑投下影子，仿佛石子
叩击在远方山谷的崖壁上
而我还不知道，将有一个记号
烙在额头
很久以后，当我的手成为一张砂纸
打磨出万物的棱角和孤独
黎明在惺忪的睡眼上重新绽放
所有的字都刻在石碑的血液中
我的双手说出其中的秘密
那天大雪
我们跟一场大雪，同时到达草原
那些灰色的石头和天空
连在一起，形成灰色的坡度
握起雪做的笔，草原
开始在我身上写字
刚落下一笔，河岸就被冲了起来
我听到自己身上的响声
缓慢而汹涌，是一条大河在流动
而曾经它断流和不知所终
我双膝跪下，望着漫天的雪花
也许真正的飞翔并不借助翅膀
快乐和痛苦的眼泪会把柴禾打湿
站起身来，大河的响声传到
树的耳朵，鹰的耳朵和石头的耳朵
它们看着我
一路翻卷着浪花，走在大雪深处
在最广阔的生活里降落
傍晚的雨一直漫步在屋檐外
撑伞穿过一片竹林
你坐在屋檐下，调试一把古琴
曲子的声音被雨按着，飘不上去
你抬起头，忽然间苍老了十岁
拨动琴弦的手指像池子里
微开的睡莲被风吹动
我听到了那一头撞进雨里，再由
包裹的雨滴，砸进泥土的喟叹和畅快
你一首接着一首的弹奏
仿佛枯败的叶子见证着时间的荒凉
昏暗的光线里，所有的音调都朝着
人心的方向掉转头来，缓缓移动
我们仿佛一生都在屋檐下听雨
本文节选自《香港文学》2024年3月号
贾浅浅
诗人，作家贾平凹之女，现居西安
出版诗集《第一百个夜晚》
《行走的海》
《椰子里的内陆湖》
艺术总顾问 / 刘新权
艺术主编 / 李新平
主编 / 鸣人
编辑 / 游离 曼玉
排版 / 路旁的树叶
校对 / 里木
法律顾问/赵黎明（陕西海普睿诚律师事务所管委会主席、高级合伙人、陕西省律师协会名誉会长）
王浩公（陕西浩公律师事务所主任、陕西省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