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依然是一个异常残酷的数字。
它是目前中国14岁以下白血病患儿的平均治愈率,与发达国家持平。数字不提供情绪,它只揭示冷酷现实:每十个中国白血病患儿,即便是有八个痊愈,但还是会有两个不幸去世。
“白血病治不好”——这可能是对白血病的最大误会。
白血病又被称为血癌,是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治疗需要通过化疗甚至骨髓移植,五年不复发才算痊愈。
这是一场长达五年的战争,有人不幸倒下,有人成为生死搏斗的胜利者。但胜利,并不意味着烦恼的结束。疾病可能带来的阴影和歧视,仍会在痊愈者的余生不时隐现。
痊愈的白血病病人都去哪儿了?人们很少看到他们信息。他们中有部分人再也不愿提及过往,有些家庭会换城镇、换学校,再换个手机号码,为人生摁下一次重启键。无知带来恐惧,恐惧导致歧视。病耻感最终成为部分痊愈白血病患者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想寻找那些愿意出镜的康复者,听他们讲述自己成功的抗癌故事。
彻底摆脱病耻感的他们都有一张“劫后余生”的脸,勇敢面对镜头说出了相同的三句话:“我痊愈了;不要怕,白血病不传染;我们戴口罩,只是因为免疫力低。”
他们想把这三句话,送给曾经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们。
惟愿医疗与科技加速进步,愿每个确诊白血病的孩子,都成为走向痊愈的100%。
2023年冬至,福州长乐,林冰清在海边等待日出。
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如果穿越时空,面对那个七岁的、刚确诊白血病的自己,你会说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侃侃而谈的林冰清突然愣住,眼泪瞬间内夺眶而出:“我可能什么都不会说,只是远远看着她流眼泪。我很清楚,接下来五年里这个小女孩会面对什么。”
2023年,痊愈的林冰清。
“你就当去医院旅个游”
林冰清发病时刚上小学一年级,她在一次拉丁舞排练时突然晕倒。从眩晕状态睁开眼,练拉丁舞的小朋友围成一个圈,林冰清看到关切的目光一束束俯冲而至。一开始的诊断是脾肿大,但血液科的检查显示,情况没这么简单。
十八年前的痛苦仍然有清晰的画面留存。
童年的林冰清经常陪爷爷看电视,她曾在电视里听说过“白血病”,虽不太懂,但已经明白这是一种很严重的疾病。
十八年前,人们通常会认为白血病是绝症,但林冰清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我会好。”
妈妈告诉她:“你就当去医院是去旅个游,去住几个月酒店,然后就回家。”
林冰清的父母在福州是很成功的商人,家境优渥。她从小被强势的妈妈管教,也对父母的话高度信赖,“现在有时候我妈给我开玩笑我都很生气,因为她明明知道我很相信她。”林冰清说。
重生的日子
要进移植仓了。
前后细节依旧那么清晰。
林冰清知道自己要进入一个房间,没有父母陪伴,当年自己还曾信誓旦旦地对负责移植的医生说:“大班的时候我可是全托幼儿园,可以在里头待很久。我肯定不会哭!”
进移植仓的过程比较复杂,要全身消毒、数次灌肠、剃光头发、泡消毒水澡,七岁的林冰清初显“鬼马”天性:“居然还能泡澡?不过这个水也太凉了一点。”
进出移植仓的所有物品都要消毒,包括每天送进去的食物。十八年后的林冰清仍然记得食物的恶心口感:“所有东西的味道都变了,完全不是正常地球食材的口感。”唯一能够接受的是苹果,味道变化不算太多,她一天可以吃三个。
七岁的林冰清独自住进移植仓,百无聊赖,每日和探视的妈妈隔着双层玻璃聊天解闷,“画饼”已然成为妈妈的副业:
“家里要买新车了!”
“最近打算买别墅!”
“你出去就能吃酸菜鱼!”
……
林冰清还记得出移植仓的那一天,自己无法抑制的欣喜,她很希望能有人为她放鞭炮:“两个月的煎熬,我终于出来了!”出仓后,妈妈为她画的饼都实现了——虽然酸菜鱼只允许她尝一口。
曾经有几年,林冰清每年过两个生日,一个是身份证上的,另一个是她走出移植仓的日子,“感觉就是重生。”
强势妈妈的脆弱时刻
强势的妈妈主导了林冰清的治疗全程,但作为母亲,她也有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很多年以后,林冰清才知道自己的移植手术风险很大,存活概率只有50%,要签风险告知书。
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彼时,这位商业上成功且强悍的女人只能以“妈妈”的身份做决定,她到底还是不敢签字,哭得很难受,最后,由父亲签了。
这是罕有的林冰清能感知到妈妈脆弱的时刻。“我觉得我妈做的很好的一点是,她把所有的痛苦都隐藏起来。”林冰清说。
五年之内检查没有问题,林冰清才算痊愈。五年时间里,林冰清问过妈妈无数次同一个问题:“我可不可以吃这个?”
直到有一天,二人乘车出行,妈妈突然扭头对她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去吧。”
林冰清意识到,她彻底战胜白血病了。
投身公益
还在医院治疗时,有一年的圣诞节,有人打扮成圣诞老人来医院送礼物,所有病房的小朋友都高兴到沸腾。又过了两年,林冰清和爸爸商量:“如果接下来圣诞老人不来怎么办?不然我们去送礼物?”送了一次,再送一次,妈妈觉得这个做法特别好,干脆在2014年成立一家慈善基金,定向帮助福建省的白血病患儿。随后,林冰清的父亲又担任福建省助困公益协会会长,目前该协会已经成为具有公募资质的5A级公益组织。
“在场的叔叔阿姨,只要你少抽一包烟,少敷一个面膜,就能够帮到孩子。你们举起的双手,就是一支支传递生命的火把,点燃孩子们未来的希望。”林冰清作为痊愈的白血病患者,开始在妈妈的鼓励下一次次站上募捐场,讲述自己的抗癌经历,为白血病孩子筹集善款。
有一次,参加慈善拍卖的人都是林冰清父母的朋友,也是福州市成功的企业家。林冰清的讲述一次筹集到十几万善款,这让她觉得自己真能靠演讲帮助到白血病孩子。
“事实上,每次在演讲中回忆自己的抗癌过程,对我个人都是一次把伤疤撕开的过程,非常痛苦。”林冰清说,“但我妈在我痊愈后就不怎么惯着我了,她说我流泪太矫情,哈哈哈。”
病愈后的林冰清开始打高尔夫,她的体质越来越好,感冒减少很多。高尔夫是全身运动,又不像足球或篮球有剧烈冲撞,容易对体弱的孩子造成伤害。借着打高尔夫球的爱好,林冰清又成立一个“小白患儿高尔夫球队”,每周带身体状态还不错的白血病孩子去到大山与林间,打高尔夫球,呼吸新鲜空气。
想明白以后,才愿意糊涂
对林冰清来说,白血病对她生命轨迹和生活方式的改变足够巨大,并持续至今。
林冰清在治愈后并未继续小学的学业,她曾直接去国际学校读过半个学期的四年级,开始变得不喜欢学校。
她告诉妈妈自己的想法:我非常喜欢学习,但不喜欢在学校学习。经过慎重考虑,妈妈居然同意了林冰清的想法。
此后至今,林冰清有请过家教,但更多的精力开始学习自己真正喜欢的架子鼓、钢琴、古筝、小提琴,又考了咖啡师、品酒师、品茶师、nlp国际认证心理咨询师、拉丁舞考级……她当过拉丁舞老师,又成为高尔夫一级运动员,并考下教练证,还考下了游艇的驾驶证。妈妈说,林冰清只差没去学开飞机了。
痊愈后的林冰清,生活足够充实精彩,这直接导致她没有一个固定的长期的生活圈,每半年到一年就会换一拨朋友。
林冰清生活方式的“生物钟”也延展到目前留学的澳洲:每隔一年总想换一个住处,冰箱零食的储藏柜几乎是空的,买东西只喜欢小样,不喜欢大罐保质期长的商品。她需要自己随时能走,常年处于买张机票就能出发去享受生活的状态。她需要对自己生活的掌控。
“我想得很明白之后,才愿意去糊涂。毕竟,我现在每一天都已经是赚来的。”林冰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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