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现在电视机前有很多小朋友在看你哦,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吗?”
这声音好讨厌!我只想说,哪儿有厕所?
算了,至少这附近没有,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继续向上。
在淤泥中攀爬,步履维艰,但只要前行,黑暗也将让出小道,供你穿行。
光明,未必在前方等待,可黑暗,也从未真正阻拦。
踟蹰不前,不是魔鬼作祟,而是对魔鬼的恐惧,对暗夜的臣服。
豆大的雨点儿,从空中降落,这是真正的雨滴,扑簌簌的,像离别时的泪水。
为什么同样是从空中掉落,却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有重有轻,有急有缓?
为什么同样是从上帝那儿获得生命,却有好有坏,有全有缺,有甜有苦,有欢有悲?
“小妹妹,你是来自外太空的超人吗?”
超人?就我?
思绪愈发混乱,大腿紧绷,尽量不让小腿的颤抖影响到腹部。好想尿尿!
后背的冷汗越积越多,化成一道道冰溪,顺流而下。
就要忍不住了,怎么办?
继续向上!
就算黑暗退让,光明也未必会降临吧。
那剩下什么?灰?白?深蓝还是青紫?
又或者,是憋屈,痛苦,羞愧或呻吟?
虽然留出小道供你穿行,但弥漫四方的一双双眼睛,一个个鼻孔,一张张嘴,一只只耳朵。正在暗中一刻不停地与你抢夺着视线、空气、话语和声音。
他们一眨不眨的盯着你,没命的吸,无声的交头接耳,每一个微表情都那么可鄙,可厌,可恨,可恶。
他们就在你的四周,一动不动,毫不留情,夺走最后一线生机。
“小妹妹,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跟之前那个,那个人,没什么关系吧?”
仿佛在雪地里爬行,手肘与膝盖深深陷入。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等等!她是在暗示,那个人?
不,他们怎么会知道那个人?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心中的那个人。
一道道电流划过头皮,不行!尿出来了!
好羞脸!!!
这种事在地球上一次次发生,每次从家离开前都会强迫自己去尿尿,却总也尿不出来,可每次刚走进教室,便忍不住地想尿尿。
可这次,却是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一个或许可以重新建立良好印象的地方。
继续向上吧!
为什么总感觉自己像高压锅里那只青蛙?
人们常说温水煮青蛙,青蛙真的分不清水温正在一点点升高吗?
那么,它是否同样分不清压力在增强呢?
又或者,它明知水温在上升,压力在变强,却同样明白自己逃不掉命运的拨弄?
是的,跳起来又怎样?你以为锅盖发明出来只是为了跟锅配个套?
就算没锅盖,你以为实验者不会将你抓回去,再煮一次?
就算一口气跳到窗口,外面可是三十五层高楼,就算没摔死,马路上疾速行驶的小车不就是为了专压小动物而发明的么?
不如就蹲在这里好了,静静的蹲着,按照大家期望你的样子,乖乖的。
“哇哦!小妹妹,目前观看直播人数超过了一百万!约等于弹城总人口数的三分之一!”
尿液顺着裤腿流入鞋中,沉甸甸的,但愿别漏出来。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时候上直播?
不管它!继续向上!
可为什么要向上,难道,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现场秀?
雨什么时候停了?
水蒸气令人窒息,高压锅令人窒息,生存的本能令人窒息。
每吸进一口气,撕扯就加剧一分,仿佛遭到更强一格的电击。
庇护所,庇护所,庇护所!
巴哥奔终于忍不住张开大嘴,大声嚷道:“咪~瑞~诶~陀~哇~~~”
“哎呀,小妹妹,刚才的尖叫吓着我了!这是,你们星球的语言吗?”
小妹妹。
小妹妹。
嗡~~~~~~~~~~~~~~
巨手悬浮在空中,晃动着,握着什么,闪了一下,一团灰白。
空白,空白,带雪花点的,麻疹似的空白。
巴哥奔在众目睽睽之下直立起来,身体与地面平行,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拔足狂奔,嘴里依然大声嚷着。
“咪~瑞~诶~陀~哇~~~”
“咪~瑞~诶~陀~哇~~~”
“咪~瑞~诶~陀~哇~~~”
呼喊声在稻色锥形塔内久久回荡,又顺着直播镜头,传遍弹城每一个角落。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这是哪儿?
巴哥奔睁开双眼。
头顶那汪粉蓝是天空还是五彩池?粉蓝渐渐变为浅绿,然后绛黄,金红,雪青,重又回归粉蓝。
这种变幻丝毫没沾染上跑马灯那股子俗气,而是渐渐溢出,难道这晶莹剔透的形体内,也隐藏着水绵、轮藻和小蕨?
不知道,至少四周没发现芦苇,节节草和水灯芯的身影。
不过,目之所及的范围,也不过是个人字形,坐井观天罢了。
人字形?
哪有人字形的天空,或湖水?
难道我不是飘荡在空中,这黑魆魆的四周也并非岩壁?就算在井中,井口,也该是圆形,而不是,这恐怖的人字形。
人字形?坟墓?
还是说,我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庇护所了?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右上方触手可及之处,有一块灰色方砖在闪烁,却并不真正发光,而是灰、黑,灰、黑,卷曲,平展,卷曲,平展。
若不定睛去看,还以为是只灰毛笔尾睡鼠在洞壁上伸着懒腰。
背部的知觉神经逐渐恢复,提醒自己正躺在一团凝胶状固体上,仰头,缩身,弯腿,挺肚皮,重重倒下。
一种荡漾的感觉传遍全身,像四岁那个夏天跟爸爸一起躺在游泳池中央的水垫上。
爸爸?
停!
想起来了,我不是在攀爬城墙么?怎么又落入大坑?
那些人呢?都眼睁睁瞧着我摔下来不曾?
多么冷漠的世界!跟学校一个样,可那里至少还可以盼望着放学,盼望着来接自己的妈妈,盼望着下班回家的爸爸。
妈妈,爸爸?
停!
看来还得继续攀岩,至少,目前看来毫发无损。万幸。
任何不幸中都潜藏着幸运,就像爸爸说的,塞翁失马。
起来再说。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哎,这玩意儿怎么闹个不停?可妈妈说过,陌生的东西最好别碰。
先试试岩壁的黏性,哎呀!
左手刚触到岩壁,手心立即被一块弹起的塑料片所击中。
只见塑料片高高凸成一个灯泡状,发出柔和的暖黄色光芒。巴哥奔愣愣地瞅着它,半晌后,才怯生生地伸出右手,将其捏住。
哗啦一声,从按下的位置直至洞口,整块左侧墙面一时间全都散发出暖黄色光芒。
左手轻轻放在柔和的墙壁上,立时现出一道凹槽,软软的,滑滑的,弹弹的,却并不黏。
大着胆子将手探入其中,轻轻一握,受到挤压的部分迅速凝结为一条牢固的横杆。
身体开始缓缓上升。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右脚刚脱离地面,那个咕叽作响的灰毛怪物便一下跳到巴哥奔的右肩,一口将她的右耳吞入口中,吓得她一个激灵,呆在半空。
不敢动弹。
啪叽。
灰毛怪却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嘴巴,虽不疼,可黏糊糊的手掌却严丝合缝地盖住他的双唇。
“喂,能听到吗?”
声音似乎来自灰毛怪的口腔,但似乎又不太可能,谁能在嘴里塞满食物的情况下发出声音?
噢不!我的耳朵可不是食物!
“小妹妹,是你吗?”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就像,就像一个个肥皂泡破裂的脆响。
一副画面出现在脑海,精心修饰过的绿脸,黑眼圈,S形大辫子,淡蓝色尖牙。
噢!对了!罗幌酒!
“小妹妹,能听到我说话吗?”
“唔~”
虽然嘴被灰毛怪捂住,发出这点声音还是没问题的,就不知对方是否能听到。
“哇,小妹妹,你终于醒了!现在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这里可是有万千粉丝连线关注着你的动态呢!你听到了吗?”
“唔~”
“哈哈,你好可爱,还是那么酷!怪不得大家这么喜欢你!好了好了,不为难你,就想问问你现在的状态可不可以参加《不言不度》节目,这可是弹城最最知名的主持人,陆捋须,一对一专访哦!”
“唔~”
“太好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八点,咱们不见不散!”
就在声音消失的那一瞬间,右肩上的灰毛怪就像被金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唬住一般,嗖的一声弹回原来的位置,不再卷曲作怪,也不再发出难听的咕叽声。
转转头,咂吧咂吧嘴,好像没啥事。
松开双手,左侧暖黄色壁面骤然收缩,重又回到之前马赛克大小的亮斑,如萤火虫的微光。
没等巴哥奔伸手,方块缓缓弹出,这次却是个正方体。只见它像个刚起床的小懒虫,左扭扭、右扭扭,长长地伸个懒腰,上面四道侧边分别冒出四枚大小一致的正方体,同时弹开,五个正方体形成一道胖嘟嘟的扇面。
下方耸动不休,陆续冒出新的方块,不断弹开,不一会儿,上、下、左、右、前、后分别鼓起一个个正方体,远看犹如一朵方体小花。
如果将上下两瓣作为草茎,岂不就是一棵不折不扣的四叶草?
每一片立方体叶片都朝不同方向倾斜,时而扁平如萱,时而弹开似菊,时而卷曲如旋,时而铺展似鸢,在这幽深的地穴里泛出别样的色泽。
巴哥奔再次壮着胆子伸手抓去,那棵顽皮的四叶草立即挽住她的手臂,缓缓向洞口挪去。
不敢往下看,却能觉察到从左臂到左腰到左腿,正被无数根方形藤蔓轻柔挽住,与其说是向上移动,不如说是在方块之间传递。
就像电视上那些摇滚歌手飞身跃入人海,被众人的手托举着,从这头传到那头。
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没等回过神来,身体已躺在洞口那软绵绵的米白色地面上。
哎,我确定要离开刚才那个庇护所么?
不,那不是什么庇护所,那不过是口任谁都可以进来搅扰的枯井,连门都没有,庇护什么?
人形天空也已变成了看不见尽头的五彩海洋,依然那么晶莹剔透,令人百看不腻。
当美被扩大到了极致之后,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现在就是如此,总觉得这万里无云的五彩天空和这广袤无垠的米白地面共同构成一种虚无。唯有一枚米白布扣,静静顿在头顶不远处,像一粒灰。
就算白痴设计的游戏画面,也不至于如此干净澄澈,清明透亮。
正胡思乱想着,天际处冒出一星黑点。
故意的?
黑点高高跃起,急速下落,几起几落便来到巴哥奔面前。
一只半层楼高的大青蛙,你可曾见过?
这已经不是跑不跑的问题了,而是,好吧,它那手臂粗细的长舌头如皮鞭一般横扫过来,如慢镜头回放,唾液飞溅到米白色地面消失无踪,舌尖那团黏糊糊的青粉在击中身体的一瞬间绽放开来,像睡袋般将巴哥奔整个儿包裹进去,收缩,入嘴,一气呵成。
里面居然不是黑乎乎的一片。
透过青蛙那薄如蝉翼的表皮,外面的世界一清二楚。
当然,是被镀上一层草绿色的一清二楚。
难道,这便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庇护所?
不,哪有上杆子送到面前的庇护所?爸爸说过,无事献殷勤,不是傻就是坏。
四周的景色正随着大青蛙的急速蹦跃震荡起来,可不知是它内脏的缓冲还是黏液的威力,在这大青蛙体内,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闭上眼睛,自己仿佛躺在起伏摇曳的水床上,或是悠然来去的秋千里。
刚才,这大蛤蟆似乎冲我鞠了个躬。
不,不对,它没有鞠躬,只是抬起右手放在胸前。
右手?没错,巨蜥一般的蹼,光滑无毛。
蹼,还是手?
想不起来,一会儿出去看看。
咋出去?
对呵,又不是自己主动进来的,哪能想出去就出去?
不过这蛤蟆,似乎挺友好?
不见得吧,它都把我给吞肚子里了还能说友好?
那它干嘛要敬礼?
没敬礼好吗,只是恰好在吃我前一秒右手摸了下胸,说不定是因为胸口痛,跳那么嗨胸口不痛才见鬼呢!
可它的舌头还挺温柔的,像暖和的软垫一样轻撞在身上,顺势一卷就带进来了。
估计蛤蟆吃东西都这样,那些被消化成黑坨坨的小昆虫们可不会认同这种温柔。
至少,它没把我放嘴里嚼来嚼去,如果那样肯定屎尿横流。
或许,它就是不希望屎尿横流,才没咀嚼的。再说,馄吞不算恩德吧,不然猪八戒对人参果也挺有爱的。